从流行、摇滚到嘻哈，大家走过都是同样的一条道路。

1990年是赵本山的第一次春晚。

两年前，为了登上春晚舞台，赵本山曾经带着十瓶茅台来到北京，住在了央视隔壁的梅地亚中心。

然而辗转十几天，却始终找不到门路送礼，最终只能自己喝掉了十瓶酒，空手而回。

所幸当时的赵本山曾经得到过中国曲艺说唱团团长姜昆的赏识，历尽波折终于在1990年入选春晚走进大众视野。

此后，赵本山的发展顺风顺水，称霸春晚小品界十几年。

连带着东北地方艺术二人转也水涨船高。

赵本山旗下的“刘老根大舞台”走出东北，陆续进军全国各大城市，市场一片火热。

2009年，“刘老根大舞台”落地北京。

开业典礼上，成龙开场，张艺谋搭档，宋祖英压轴，半个娱乐圈应邀道贺。

当时坊间盛传，“出了山海关，有事找本山”，风头如日中天。

上海的周立波对于这种文化扩张很反感。

不仅在台上模仿赵本山佝偻着演唱小草，还直言“有文化的演给有文化的看，没文化的演给没文化的看。

”这样的话语显然偏激，并不讨喜，但当时的演艺圈里，能这样评价赵本山的人，并不多见。

周立波与赵本山相似，都出身于地方剧团。

尽管年龄上二人差了十岁，却几乎是同时出道。

1981年，在赵本山刚刚借调进西丰县剧团不久，不到15岁的周立波被严顺开破格录取进入上海滑稽剧团。

在舆论风评中，周立波并没有太好的口碑。

90年代因为打瞎了老丈人的一只眼睛而入狱两年，近年来又在美国深陷官司。

但对于恩师严顺开，周立波一直充满敬畏与感激。

2006年，周立波在出狱十年后，首次重返舞台。

台下的严顺开为之老泪纵横。

上海的曲艺从业者中，大师迭出，但少有人能在全国都获得知名度。

时至今日，也只有严顺开一人曾登上过春晚舞台。

32年前的第一届春晚上，上海的严顺开一人独演三个小品，和北京的马季、姜昆等人一起，挑起了春晚的大梁。

彼时的春晚与如今大相径庭，在80年代初的环境下可谓是文艺界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，不仅将相声、小品推广至大江南北，也成功解冻了当时的最为知名的禁曲《乡恋》。

李谷一所演唱的《乡恋》，被某些评论称为“黄色之音，亡党亡国”，几乎没有机会在公开场合演唱。

幸而第一届春晚没有固定的节目单，靠观众拨打热线电话点播。

而《乡恋》正是点播频率最高的一首。

最终，央视台长向上请示，广电部长亲自下令放行。

这首歌也因而被称为中国流行乐的开山之作。

时至今日，春晚已经没有了那种开山立派的魄力和勇气，地位也早已大不如前。

没有了让人一夜成名，让作品一炮而红的魔力。

相反地，成了名，就有机会进入春晚。

周杰伦在自己最火的时候，七年内曾经四次登上了春晚舞台。

2008年《青花瓷》零点压轴，2009年与宋祖英合作，2011年与林志玲合作。

春晚想尽办法利用周杰伦创造新意。

而在2004年，第一次登上春晚的周杰伦还只能混迹于歌曲联唱环节。

那时他带到春晚去的，是一首rap《龙拳》。

周杰伦一个人穿着夹克衫走出来又蹦又跳：“这民族的海岸线像一支弓；那长城像五千年来待射的梦。

”当时的春晚观众席上，也许还没人知道舞台上神神叨叨的音乐属于嘻哈。

大多数媒体将这种音乐直接意译为说唱。

但这已经不是说唱第一次进入春晚了。

1995年，赵丽蓉与巩汉林合作的小品《如此包装》中，就包含了一段即兴的rap。

巩汉林向赵丽蓉解释说“rap就是外国的快板。

”90年代，对外国快板感兴趣的人并不多，地底下也没有rapper。

那时候的北京，遍地都是摇滚乐队。

窦唯横刀夺爱队友栾树的女友王菲，成为当时摇滚圈最破朔迷离的八卦之一。

当时坊间一度传闻摇滚遭到官方封杀，禁播禁演。

但实际上，整个九十年代，摇滚乐手层出不穷，一直没有中断过发行专辑或者举办演出。

然而所有人还是能感觉到，摇滚乐在主流媒体上始终很少露面。

出现与不出现，都代表着一种信号。

但在2000年的春晚上，摇滚出现了。

和rap的命运一样，摇滚首次登上春晚，也是寄居在了小品的壳子里。

那一年，在与冯巩合作的小品中《旧曲新唱》中，郭冬临演唱了崔健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的片段。

此后崔健开始多次参加央视节目。

大批摇滚青年频频登上各种媒体。

2004年，何勇时隔八年再次在北京演出，他在接受《新京报》采访时说：“张楚‘死’了，我疯了，窦唯成仙了。

”摇滚“解禁”，却引来无数评论开始追忆，国摇的鼎盛时期留在了90年代。

2013年，汪峰登上春晚正式献唱摇滚。

在90年代北京那批摇滚青年中，汪峰是第一个登上春晚的，也许也是唯一一个。

他献唱的歌曲名字是《我爱你中国》。

但也有人说，汪峰已经不算摇滚了。

下一年，央视接到了上级“开门办春晚”的指示开启改革，冯小刚出任总导演，赵本山回归出任副导演。

崔健第一次收到了参加春晚的邀请。

几经波折，崔健还是拒绝了这个机会。

但是这一年仍然还是有特殊之处，这是赵本山参与的最后一次春晚了。

就在同一年，文艺届最著名的一场座谈会召开，赵本山连续缺席三级座谈会。

如今已经被停播地凤凰卫视《锵锵三人行》是当时少数敢于讨论这一事件的媒体。

节目中有嘉宾还在疑惑不知道赵本山发生了什么事，主持人窦文涛反问道：“这难道还不算出事？”几番闪转腾挪，“快要出事”的传言渐渐平息了下去，赵本山安全着陆。

而2014年也成为赵本山在春晚的绝唱。

曾经被多省卫视争抢的《乡村爱情》系列，此后也远离了电视频道，只能在网络媒体上放映。

2016年4月，沉寂多年的赵本山终于重新露面，登上了微博一直播。

1500多万人在线观看，累计收到打赏300多万元。

赵本山在直播中吐露心声“这些年自己是个挺敏感的人物，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善良、能为社会做点好事。

”但和当初刘老根大舞台开业时相比，此时能听到他心声的人已经不多了。

赵本山在一直播五个小时，前来助阵的明星只有贾乃亮，并送出了100多万元的礼物。

贾乃亮是赵本山的东北老乡，同时也是一直播的首席创意官。

在传统媒体出路不多的情况下，赵本山和他旗下的本山传媒选择涉足直播领域。

赵本山自己的女儿球球也成了直播网红，甚至和喊麦网红MC天佑成为情侣。

在两人分手后，MC天佑在直播间中回应这段感情：“身边对自己好的人，目的性太强了。

”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。

得罪了赵本山的MC天佑丝毫未受影响，接连登上湖南卫视与江苏卫视的跨年晚会。

天佑在直播时透漏，曾经有文化部的“大哥”找自己谈话，“以后的直播行业就是要稳、要绿色正能量”。

这个道理谁都懂得，赵本山也常对自己做直播的弟子们说。

赵本山经常去弟子们的直播间里露面，在YY直播间里告诫大家要爱护平台，要文明绿色，要正能量。

赵本山曾经的搭档潘长江更懂得这个道理。

三十年前，两人在铁岭艺术剧团同台表演，先后脚走上春晚火遍全国。

那时候的春晚舞台上的东北明星还有黄宏。

但三十年后，仍然常青不倒的，就只剩下潘长江一人了。

在《我要上春晚》的舞台上，潘长江向半年前凭借《中国有嘻哈》走红的GAI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道理，要学会把嘻哈和我们的好生活，和中国梦联系起来。

GAI看起来像是听懂了这句话，就在舞台上和观众喊了两句“祖国万岁”。

同样借《中国有嘻哈》走红的pgone觉悟要差一些，他在微博上的表达很恳切，说嘻哈精神应该永远是和平与爱。

pgone希望改过自新的路，实际上已经是其他人曾经走过的路。

甚至于当年惹得窦唯怒烧汽车的狗仔，就是如今曝光pgone和李小璐出轨照片的卓伟。

而他没来得及表达的“嘻哈精神”，beyond唱过，披头士也唱过。

哪里的精神都应该是和平与爱。

2015年，崔健参与了东方卫视一款音乐综艺《中国之星》。

他在节目中推荐了一支摇滚乐队痛仰参赛，痛仰首秀的曲目是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》。

在录制时，原歌词中要反抗的“专制”和“教育”被改为了“战争”和“暴力。

”反战就是和平，反暴力就是爱。

但在节目播出时，这首歌完全被剪掉。

崔健推荐的另一歌手是谭维维。

谭维维在节目决赛上与华阴老腔民间艺人的合作大放异彩，并最终参加了2016年的央视春晚。

伴随着华阴老腔的伴奏，谭维维在春晚上唱到，“咱盼了一辈又一辈，盼得那巨龙把身翻。

”在陈凯歌的电影《霸王别姬》里有一段情节，京剧团里开会讨论排练现代戏，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在会上唱反调，现代戏没了意境，不像是京戏了。

不久后，程蝶衣在剧团的地位被迅速边缘化，再没了上台的机会。

《霸王别姬》里的故事开始于清末，京剧正当鼎盛。

蒋雯丽饰演的风尘女带着小时候的程蝶衣去戏班子，恳请戏班师父收他为徒，生怕师父嫌弃。

但戏班师父没有丝毫自傲，对风尘女讲：“都是下九流，谁嫌弃谁啊。

”如今，京剧已经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是传统国粹。

但听京剧的人，已经越来越少了。

听李谷一唱流行音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，没有人再会给春晚打电话点李谷一的歌曲了。

甚至崔健的摇滚也没有人听了。

在《中国有嘻哈》播出的同时，崔健参加了一款介绍国内摇滚乐队的综艺《中国乐队》，收视惨淡。

三十年前，尚未成名的崔健在煤矿学院的礼堂上演出，受到了观众席一百多个干部的集体抗议，如果台上的小伙子不消失，他们将一起退场。

当时负责这场演出的李谷一，早已走出了“乡恋”风波，已经出任中国轻音乐团的团长。

她赶紧出来息事宁人，向台下的观众解释：“艺术流派是多样性的，刚才演出的是摇滚，也是轻音乐里一门独特的艺术。

暂时欣赏不了，时间长了肯定就能欣赏了。

”那一刻，也许李谷一会回想起自己因《乡恋》而倍受煎熬的日子。

都是同行，谁又没有过类似的经历。

首发于公众号：地摊文学